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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/7/17 22:34:58
王蒙:欲读斋志异  王蒙:欲读斋志异  讲演术  有一个崇尚讲演的国度。每年国王亲自主持讲演比赛,获胜的立即封为知府道台官员发给住房13间和金发美女一个,做妻做妾,转租转卖,一应不问。  这样,这个国家的讲演就特别发达。一个个声若洪钟,舌如巧簧,论则高屋建瓴,辩则刺刀见红,颂则日月齐辉,斥则风云变色,哀则惨云愁雾,喜则牛欢蛇舞,气象万千,无所不至其极。二次世界大战中,希特勒氏曾亲率铁十字军伐入此国,见此国无衣无食,无舟无车,无枪无炮,但有滔滔讲演之声不绝于耳,希魔大惊,下令三军后撤四百公里。  经过二次世界大战的考验,此国形象更加别致辉煌,唯国王渐老,体力日衰。一日午饭后,陛下坐在躺椅上读译成该国语言的《文学自由谈》,心旷神怡,不知不觉睡去。醒来后得了中风之症,半身偏瘫,十指麻木。王后正宫便从历届讲演获胜的学子中选出五名最优者,请他们向国王单独发表医疗演说——这个国家的惯例是碰到难题(包括水旱灾、交通事故、传染疾病等)便请人发表演说,对症下语,常奏奇效。  第一号演讲者说国王之功德超天盖地,国王之辛劳胜母似父,国王之病实非病,而系上帝恩宠,是上帝请国王小有调息。不久将生龙活虎,二次青春,驰骋沙场,制天下于股掌之上。国王听后甚悦,示意他退到一旁,等待领赏。  二号前来,痛斥一号佞说,指出孤媚误国,不仅内宫。病为细菌之作用,邪祟之侵袭,陛下元气受损,不可大意,应请柏林外科大夫与峨嵋道士会诊,东西文化冲撞互补,开刀手术捉妖画符,盘尼西林,银针刺耳,志在有为,沉疴方能化险,人神自可共庆。国王听得恳切,前额微汗,不免首肯,挥手令其退下,等待领赏。  三号系一大头小儿,头戴博士帽,身穿元帅服,背着手走到国王面前,用食指指着国王的鼻子,不屑地说道:“讲演就是放屁!听讲演就是听屁!奖赏讲演者就是奖赏屁篓!依愚高见,干脆把一号二号以及我本人全枪毙!”  国王听着别致,颇有刺激,小腹咕咕,果然放出一记恶毒瓦斯,便觉清爽了不少。龙心大悦,令此聪慧小儿退下,等待奖赏。  四号出场,满口鸟语龙吟,犬吠马嘶,虫鸣蛙叫,没有一个字能被国王听懂,国王由疑惑而崇敬,由崇敬而畏惧,由畏惧而五体投地。心想吾国有此仙人怪杰外向型教授,朕愿足矣,何愁鸟兽不治?令其退下等赏。  五号出场,头戴钢盔,脸披橡皮,身穿坦克服,出场后一声不吭,一个手势动作没有,俨如死木桩然。国王初则急躁,继而愤怒,欲治其欺君之罪。终而领悟,天何言哉,天何言哉,不言者,至言也,不言而大,无为而治,匪医而愈,吉兆也乎?令其退下待奖。  五名讲演家退下,国王犯了犹豫,一号忠于正统,二号直面人生,三号现代意识,四号勇敢开拓,五号深刻玄秘。该奖哪个呢,难分轩轾。奖金为黄金百两,每人发百分之二十即20两可也。住房13间,每人两间剩下三间作练嘴功房亦可说得过去。唯金发美女仅一名,分给谁也摆不平,留下不安定因素。且此国礼义传统,最重居室做爱之伦,给谁好呢?  急出一身大汗。果然,国王从此病好了,于是朝野同庆,放假三天。到了第四天,陛下举行御前会议,讨论美女归属。众良臣七嘴八舌,莫衷一是。或曰令美女自择。或曰否,败坏风俗之多米诺骨牌反应固不可不察也。或曰此女该杀。或曰否,何可出此下策?或曰占阄,从天意。或曰否,“天”早已下放权力给人间了啊!  争执不下,请教神州作家河北王氏。王氏笑曰:何不将此疑难移交《口袋小说》杂志读者公决?  陛下称善。《口袋小说》创办人天津卫冯君曰:“这不有哏儿了嘛,您老!”  灵  气  话说早唐年间,常熟城里住着一个书生,赵姓,单名灵,自幼聪慧异常,能音韵,喜读诗。凡春去冬来,夏暑秋凉,人间聚散,花木荣枯,蝶鸟虫鱼,风霜雨露,皆观之于目而感之于心,咏之于口而书之于诗。早吟诗,晚吟诗,午吟诗,夜半失眠醒来,仍是吟诗。所吟诗又多扑朔迷离,诘屈聱牙,无人能解,更无人能喜。为吟诗荒了学业,废了功名,误了婚配,恼了父母高堂与亲朋师友。父母为之延请阜内外名医。或诊之为诗痨,虚热阳亢阴衰之症。或诊之为诗癫,阴盛阳衰实寒之属。或诊之为诗痞,心水滥而肝火失。或诊之为诗痔,邪祟侵腹之疑难杂症耳。所服汤药丸药,所用膏药洗药,车载斗量,耗尽家私,父母二老气恼而亡。  灵侍候父母殡葬完毕后,将仅余房产尽数变卖,迁入一农家草舍,每日啜粥度日。苦在诗中,乐在诗中,与世事两相遗忘。或曰人不堪其忧,灵也不改其乐。赵灵也益发现出一派特立孤行,宁穷杀绝不媚俗的清高劲儿。唯内心深处也常有失落感、荒谬感、孤独感。眼见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身外空无一物,但有食之不能果腹,衣之不能蔽体的诗稿,不免也叹息一番:  “呜呼,公道安在,安在公道,  赵家才子,才子即赵,  有道无道,无道有道,  萧萧西风,西风萧萧!”  他问自己:莫非我犯了选择上的错误,未能实现自我之价值乎?何不办公司,腰缠尽外汇?何不走西洋,闹他博士后?何不求高官,炙手应可热?何不混文坛,捞个理事做?何不寻花柳,新潮亦可贺?独写狗屁诗,斯人徒寂寞!  愈是惴惴耿耿戚戚,愈是铁下一条心来,不知有他,但知有诗。高倡诗人应是空谷兰,不应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重,不应是霍乱中的爱情,搞得诗人一写诗,上帝就笑个气促。  这日写诗至深夜四时,写来写去,都写乱了。把旧作写一遍以为是新作,把新作再写一遍,以为又是一篇新作。又把普希金、拜伦、惠特曼诸作签上“天下唯一诗人赵灵”的名字。疲惫间,迷离恍惚之中,一阵清风过后,见一女子穿法国巴黎皮尔丹时装款款袅袅扭腰摆股而来。  “你好,诗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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